迷离的时光隧道

平和霞寨钟腾村的武榜眼府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小桥流水的古村落，骨格清奇，错落有致的老建筑尚未被凌乱的新居完全挤兑，榜眼府就在村口遗世独立。行至纵深处，看上去的确有些年纪了的广玉兰旁逸斜出，花开花落，与潺潺溪水相伴了几百年。据说这是黄榜眼从北地带回家的，可惜已经开败了，将残未残的花儿，风韵犹存。

黄国梁25岁参加科考，39岁去世。这位可能是乾隆的贴身保镖在京都生活了十几年，其间他究竟做过什么？几次回乡？那花开惊艳的玉兰真是他带回来的吗？为何英年早逝？一切的一切，其实我都无可考证。《漳州府志》和《平和县志》均无传，只简略记叙了黄国梁被钦点榜眼的时间。无传，或者是我笨，怎么都查不到传——闽南地区的武榜眼极少，按说应该有所叙述；明末清初，闽地并不平和，一些有战功的武将，比如蓝理蓝鼎元蓝廷珍等，哪怕是郑成功原来的部将后来为清廷效力的“海澄公”黄梧，在方志里都有传略。

想必因为黄榜眼英年早逝也未知。当然还有这样的可能，说起来是残酷的事实：高中一时风光，却未必青史留名，文科状元尚如此，更何况一般并不为人重视的武榜眼。君不见，即便是现在所谓“高考状元”，也未见得一定要成器。

平和武榜眼黄国梁的事迹，也许是后人根据民间传说写的。传说很美丽，却不全然是历史，这位据说身高在一米九以上榜眼武艺高强，大概也就深得乾隆喜爱，留在身边侍候是一定的。在中国历史上，武科向来得不到重视，所谓武举不过是对世袭武官的一点点补充。武状元、榜眼和探花，一般位居三品，虽然不算低，一般也就是做做皇上的带刀待卫罢了。能独挡一面，做总兵或提督的固然有却很少。

但榜眼府格局的确很不一般，显然有故事，或者他的确得到乾隆的宠爱。

在等级森严的康乾盛世，一般百姓不可能筑这样的豪宅。尽管你有钱，尽管闽南人常常“以下犯上”——天涯海角，山高皇帝远，你似乎做什么都行，但古人到底还算有些规矩。若不是所谓的御赐，恐怕当时造不了这等格局宏大的“榜眼府”。

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漳浦蔡新的故居来——传说黄国梁在京得到蔡新许多帮助，我看到的蔡新故居可谓俭朴之致，稍稍大一点的寨子是筑给族人避乱的。品格端方敢以直谏的蔡新，青史是肯定要留一笔的。他久居高位，银子不会比黄榜眼少，但似乎都用到公益事业去了：办义学修义冢置义仓、修先贤祠堂，他漫长一生，帮助别人比为自己做得多，自己则简朴得很不符合人之常情，但只要读过他的传略必定感动！最有意思是他和方苞通信中谈到闽南百姓与南洋通商及“海禁”等事体，文辞恳切直挞时弊——这是一位有思想有前瞻性的政治家；最令人感动是大权在握时决不徇私枉法，坚持“以文取士”。

蔡新当官，其境界远远超出一般人“封妻荫子”之类“理想”。

能得到蔡新帮助当然不是歪瓜裂枣。黄国梁的绣像看起来相貌堂堂。而伴君如伴虎，即便是乾隆这样所谓明君。传说中武艺高强的黄榜眼是被和坤害死的，想必他是刚烈正派的武将。有想象力的朋友，可以在此地浮想联翩，写一部悲凉壮烈的长篇小说。

当然，虚构的小说和民间传说性质是一样的，它不是历史。

黄国粱府第的建筑风格与土楼无关，尽管他就出生在不远的朝阳楼。这个典型闽南四合院饱经沧桑，细节新旧杂陈，对比十分强烈，原有的细节比平时看到的“大夫第”粗犷而汹涌，因为主人是武榜眼的缘故吗？不明白。林林总总的牌匾挂满了厅堂，却仅剩一个“亚魁”是古物了，不胜苍凉。门前的石鼓和朝阳楼的旗杆座都涂满了油，“正在作旧”，他们说。

什么意思？难道当年连底座都被抽走了么？那时真是疯狂的年代。

其实不必作旧，老老实实修葺就是了，留着那年代踪迹更好；榜眼府和土楼虽然不是全须全尾，已经足以令人遐思纷飞。

宣传资料里语焉不详地说朝阳楼有三个人是朝廷钦点的武进士。也许因为这样，朝阳楼外围据说也是皇上御赐的，格局与一般土楼迴异，内楼残破不堪，里头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楼外悬廊与青砖敷面的老墙，颇有一点“木秀于林”的意思。一般的土楼颜面糙砺，青砖质地少见，朝阳楼更出彩的是居然有开放的悬廊，一般土楼因要防匪防盗，多半是封闭结构，窗眼窄小。这位榜眼可真大胆！

古人官阺一般都作“大夫第”，朝阳楼却是“世大夫第”，什么意思，古人规定四品以上的官员方可筑“大夫第”，“世”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作副词或形容词来使用吗？不明白，真是孤陋寡闻，汗颜啊。

金色夕阳徐徐涂抹在苍桑但已经修葺的老墙上，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心里一阵温暖潺潺流过，还有人住——当然是老人，现在住在土楼里都是老人了。没有年轻人愿意住老宅。或许他们都到城市打工去了，一般人并不能安于古老乡村，虽然这里可能蕴着不为人所知的珍宝。

这样的珍宝开掘需要耐心，唯有严谨耐心，方能久远绵长。

一连过去，有三座土楼，规模很大的馀庆楼，据说也是皇上赐给榜眼家族的，坐在门前的老人却说不是，这是另一个人的宅第，他是靠做生意发家的，他说，非常固执地，这是听我们家老人说的。

不做判断，你没有能力判断。

落日余晖非常迷人，我正在发呆，一位美丽同事背光走来，衬着因时光久远而细碎的红砖地，令人怦然心动！她穿越不知多少风风雨雨的陈年旧瓦和拆下来窝在门后睡觉的老门板，现在与过去交织的画面嵌在光影之间亦发显得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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